我的告假申请最终被批准了。局限于这座城市，必须要在管理机构的监视之下——这是唯一的要求。
“在这里签个字吧。”德尔把表格递给我。我大致看了几眼，然后在右下角写下了UMP45的名字。
“那些普通人啊，至今都没有意识到铁血的威胁有多么严重吧。”UMP9在一旁看着德尔把文件折叠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没有任何恐惧就被杀死，这样的家伙还真是幸福啊。”
“他们不会考虑这种问题的，铁血也一样。要是对方是一个能够被理解的对手的话，无论多困难，至少还有手段去沟通。但这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幻想而已。我认为这是一种自满的表现，就像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计算机群在想什么一样。”
说到底，所有人还是在自己欺骗自己。我们永远也猜不透铁血是怎样想的。
“其他人也一样呐，即使对手是人类的话。”UMP9这么说。
“即使不能去真正了解一个人，但至少我们可以相信别人——9，你是这个意思么？”
“嗯。我们有这样的能力，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那，9，假如有一天，那个有着UMP45外貌的人，再也不是UMP45的时候，你还会相信她吗？”
“那还用说。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弹匣里全部的子弹都打到她的头上的。”
“是啊，所以说……终归还是什么也不可相信的。”
我叹了口气，揉了揉9的头发。终归她还是没有察觉到什么。但若是换做我的话，我也会做出一样的反应的。
“去吧。”德尔把一张纸条交到我的手上。“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你自由了。谁都不能约束你。从今天起十天内你失去踪影的话，那么Boss会重新编排没有你的404小队。”
“他们松口了？”
“是的。”
“……知道了。遵命。”敬礼。
“小心一点。你的精神还很脆弱，不要让自己再受到冲击了。”
在我离开的时候，希尔如此祈祷到。我什么也没说。
一天后，我坐着玻璃棺材的升降机，向地面升上去。穿着便装的我只提了一个手提袋，当上升到地面的时候，有了一种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感觉。
虽然获得了自由，但却无处可去。想了想，唯一的办法便是租房子了。不过，当我到达地面上的通道口的时候，发现16LAB的帕斯卡莉亚研究员正在等着我。
帕斯卡莉亚的研究方向是赛博格。战术人形的火控核心就是她的研究成果转化之后最具代表向的产品之一。对于我，她表现出了像是久别重逢的知己一般的兴趣。
我曾见过帕斯卡莉亚一次。那一次的记忆并不是非常愉快，我和她在人类与机械的本质这一问题上产生了矛盾。和那时候相比，现在的她看起来更加疲惫，脸上也若有若无地带上了岁月的痕迹。她大概是没有认出来，眼前的这个战术人形和曾经与她发生过争执的年轻指挥官是同一个人吧。不论如何，我现在是个已死之人，两个身份的我，都已经死去了。
我往出口走去的时候，帕斯卡莉亚就一直跟在我身边。
“我说你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你们的Boss交代过让我帮助你。”
“哦。”
“你有什么安排吗？想去做些什么？”
“没有想过。先安顿下来然后去喝杯咖啡吧。”
“就这样一天天耗下去直到休假结束为止，是这个意思么？”
“这些事情与你无关。”
“或许吧。战术人形UMP45，你不觉得你有义务告诉所有人铁血的情况么？”
“我没有这方面的义务。想要知道铁血是什么情况的话，就到G&K当PMC吧，这样就能知道了。但即使是在那种环境下，我也没有太多的实感。”
“要是加入战争的一方，就没法用客观的眼光看问题了。”
“和铁血的作战需要什么客观？这是两个不同的类群在对抗。这么说的话，好像你不是人类似的。难道你认为这场战争不需要人类吗？”
“从某种意义上讲确实如此——”
“那我们就再也无话可说了。我拒绝接受采访。”
“即使我是你的同类？”
“同类？”
我和帕斯卡莉亚都是人类，但我不认为她的这句话仅仅只是这个意思而已。无论怎么看，我和她都是这个世界上决然不同的两类人，她是不可能明白我在想什么的，反过来也一样。
“你和我都感受到了铁血的威胁。虽然还不知道它们的目的是什么，但假如想要客观地了解铁血，人类的感觉和常识都是不可靠的，所以我才说这场战争中可能确实不需要人类。但你不会这么觉得吧——不，倒不如说正因为是你，所以才不会这么觉得。”
“照你来看，如果我不是人类，那是什么？”
我停下来问道。
“战术人形。”
“你的意思是，我是战术人形而不是人类吗？”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你脱离正常人的身份太久了。现在的你和普通人之间格格不入，无法自力更生吧。”
“我不这样认为。战术人形是建立在我的人类这一先决条件之上的身份。而我也不需要所谓的照顾。”
“我觉得，对于这样的退伍战士的精神性创伤，需要引起社会的关心，但事实却没有，真是难以置信。”
“社会关怀就免了。”
“我是作为个人立场的。”
“是出于个人兴趣吗？”
“你可以这样理解。”
“那还是放弃吧。”我摇了摇头，“你不会有结果的。”
“请相信我。”
我转过身走出大厅，到外面暴露在阳光里。
“你要去哪儿？”
“找地方住啊。”
“不必了，”帕斯卡莉亚说，“我订了酒店，就在这附近。”
“那太奢侈了，民宿就好。”
“不，距离回程近一点的话，办事也会方便一些。而且我现在就住在那里，你如果不想浪费资金的话也可以和我住在一起——只要你不嫌弃。我的经费还是比较自由的。”
“因为是著名学者的缘故吗？你的下一期项目也在准备中吧。”
“目前是这样的。不过，负责成果转化的IOP认为，我的项目可能会没有太大的前途。”
“为什么。”
“现在的话，无人化是军用装备的趋势吧。即使是民用市场上，拥有独立智能，能够自律的机器人也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在生产和生活中都在一点点取代着人类的地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种好事，可以使得人类的生产力得到解放，但这样一来，我所主攻的方向就一点点地失去意义了。人类还没有到自身的极限，我是这么想的。”
“那你的第三代火控核心呢？夭折了？”
“IOP希望我加入他们的无人化通用陆地平台研发小组。他们的初期产品你也见识到了，就是TUGV。”
“你没有答应。”
“那是当然。不过TUGV的确是很优秀的东西。”
“S13的指挥官被TUGV害死了。有人篡改了TUGV的指令。我并不否认它们在作战行动上的高效性和远高于战术人形的机动性，但这样的无人平台完全依赖程序，它们本身看不到你，我认为这是非常危险的缺陷。”
“能够听到第一线的战士的反映应该能有助于他们改进这样的设备。总之，我姑且是不想放弃我现有的项目的，虽然我认为人类终有一天会不再被战场需要，但至少目前，人类还有潜能。”
“因为还有其它许多现实问题。”
“没错。相对而言，解决人类之间相互对立的问题更为重要。经济对立、政治对立、宗教对立、民族对立、人种问题、性别差异等等。”
蝴蝶事件发生的时候，人类并没有团结一致地战斗。对于人类而言，铁血不过是与自己对立的无数存在当中的一个而已，并如此地坚信着。世界上并不存在称为人类的统治集团，因为人类本身就是在和集团的统治者战斗的生物。作为支配者，哪怕一点点失误，都会导致整个集团的分崩离析。人类社会就是在统一和分裂中不断轮回的过程。
永远是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以及权力的争夺。无论铁血是否存在于此，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即使人类濒临毁灭，这样的对立意识也不会消失。
“即使肤色完全不一样，也是人类。我是这么认为的。”
坐上电车之前我这么说。
“嗯？”
“人类承认了这个事实吗？”
“你怎么认为呢？”
“我认为没有。种族运动还在轰轰烈烈地在各地开展着。罗联的成立什么也没解决。最后，每个人也就只剩下吃饭睡觉，直到上了年纪，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除此之外，都是幻想。”
“感觉像是比我还老的老人呢。”
“要怪就怪铁血吧。”
电车门关上的时候，我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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